更新时间:2016-12-01
几天来,有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片段一直在心头萦绕。
30年,300首歌,李宗盛
号称中产阶级最喜欢的老牌歌手李宗盛又为某美帝的品牌拍了一部比上次更长的广告片,上次3分钟,这次12分钟。朋友圈里友人分享,我也凑了热闹。超长的片子里没有刻意出现产品的形象,出现的是外省人出身的老派乐坛教父李宗盛对自己在东京、温哥华、香港、吉隆坡和台北5个城市走过的足迹的细节回味。30年,写的300首歌里在每个城市诞生的名单,是观众们感兴趣的细节。大段的独白,向观众展现着有质感的画面和故事。
50年,2500首歌,刘家昌
在一个访谈节目里,认识了中产阶级都不太熟悉的更老牌乐坛教父刘家昌。他是一位几年前告别了演艺圈的老前辈。虽然中产们一定听过他写得很多首歌,比如《一帘幽梦》,《往事只能回味》,和那些台湾电影黄金时代琼瑶电影里几乎所有的歌曲,你却不一定知道作者是他。你也不一定知道他带出来的众多大明星,刘文正,费玉清,邓丽君,伊能静,凤飞飞,甄妮……。前几年他在台湾、新加坡和香港陆续开了叫《往事只能回味》的演唱会。刘家昌说,我们做事要有始有终,演唱会是给自己50年的从艺生涯一个交代,唱完了,就封掉麦克风,远离自己干了一辈子的演艺事业。我非常喜欢刘家昌唱歌,一个老男人,用磁性的嗓音讲述一个个优美的故事。籍贯中国北方的刘家昌文化上和我们更贴近,骨子里浸透的也是老派人的家国情怀。他的学生个个唱歌字正腔圆,全然没有今天港台明星的“嗲”气。只可惜,这种情怀越来越远。
60年,200名学生,300篇学术论文,9000例手术,D医生
我常常在有合作关系的哈佛某教学医院的走廊的墙上看到的一位老先生的画像。和每天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们一样,我去过那里无数次,但对老先生的画像完全没有留意。最近因为课题的关系,阅读了很多论文。发现有一个学术问题,几乎所有的学者都在使用上世纪60年代的一位医生教授提出的数学模型。我追溯到那篇最老的、PDF里文字都不是很清晰的论文,作者的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仔细想想——原来就是那位墙上挂着的、面容慈祥的老人D医生。找来他的传略读过,才知道他被称为现代XX科学之父。他在60年的从业生涯里,亲手指导过200位医生;发表了300篇学术论文,讨论了许多前人没有讨论的基础问题,成为后来的学者必读的经典文献;他发明的手术方法还在用,在2014年,美国做了9000多例。
能进博物馆的老设备
有一位国内来的医生朋友,参观我们的实验室。我指着一套实验系统告诉他,他面前的这个实验平台上的设备可以进博物馆。上次开组会,一个博士生还抱怨里头的某个部件老掉牙了,性能不稳定,给老板要钱换掉它。导师笑着说,买买买,剩下的送博物馆去,因为这是世界上第一台XX成像设备的原型。医生朋友听了之后很兴奋,特地让我给他照了一张相片——在因为过去短短的十几年间,这种技术在他的领域里已经成为临床上不可缺少的设备,成为事实上的标准。而我之前每天都能看到它,却从没有想过它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改变,给多少人弄清楚了病因、减轻了痛苦。
沮丧的本科访问学生
一个做交换学生的小家伙兴冲冲的拿着还‘热乎乎’的slides(幻灯片)来找我。说它们热乎乎,是因为数据刚刚出炉,仿佛在我面前冒着热气。小家伙觉得他得的数据很令人兴奋,琢磨着可以申请奖学金,或者科研项目了。肯定了他的探索精神之后,我尽量温和地泼了一盆冷水:“现在的乐观还有些早。这组数据没有对照组,很难有说服力。你说图像里可以得到这些这些信息,没有看到过作为金标准的组织切片,或者作为比较的其他模态的图像之前,我们很难妄下结论这些结构是真的,还是伪迹。还有……”5分钟过后,这孩子的脸上渐渐显露出沮丧的颜色。但是没有办法,做研究的第一步,就是自虐式地怀疑自己得到的结果。
以前听到斯蒂夫∙乔布斯说,活着是为了改变世界的时候,我觉得这种说辞很大,很遥远。因为改变世界听起来是轰轰烈烈的大事。仿佛改变世界的人每天都斗志昂扬,都以宣传画里的解放军战士在“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的标语下苦大仇深、横眉冷对的姿势工作。
给医生朋友照相的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这种说法很真实,离我很近。我忽然觉得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给别人带来任何一点益处,不论是一点欣赏艺术的欢愉,还是生活上的便利,还是治疗疾病痛苦,都是一件很酷的事,是在改变世界。
这些事做起来都很平淡,也许很枯燥,也许很痛苦。李宗盛在片子里看似不经意间提到,在东京,因为口腔肿痛,正好有了化解因没钱不能去居酒屋的尴尬。在香港,流连精品店,却尴尬地掏不出钱。一个访谈节目里,主持人问刘家昌,据说你当年骂过很多大明星学生,是么?刘家昌说,那时候忙得很,录音棚里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早没了耐心。做事要做好,唱不好,唱不好就要指出来,就要说你嘛,唱好了才能回家。有一次批评费玉清,挺大的个男人,听着听着就哭起来了。D医生的慈祥面容还在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患者,没几个人知道他是谁。忙碌的人们从工作岗位上抽出时间来看医生,只想看过之后抓紧回去处理积攒下的工作。几乎无人停下匆匆的脚步,看看画像下面的简介文字。而那套产生了不可计数经济和社会效益的老设备,静静地躺在实验室的一隅,还被研究生抱怨做起实验来多么不靠谱。那个访问的同学,沮丧过后,也许就能意识到要在做研究的时候讲一个“好故事”应该从哪些方面下手。也许他就是下一个D医生。
看似一路辉煌的旅程,全然都是这些安静又平淡的日子堆积起来。
李宗盛短片里最后的那句话很棒: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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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邵鹏,(科学网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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